闲事
1 风筝
明台抱着一只风筝坐在楼梯上。
风筝是大姐买给他的，一只神气十足的老鹰。摆在百货公司的柜台里，明台一看见就不肯走了。
“等天气好了，就带你去放风筝。”大姐把风筝放在明台的怀里，摸了摸他的头。明台仰着脸，觉得大姐笑起来比百货公司海报上的明星还要好看。
可是上海四月里天天都在下雨，出不去门。明台每天一起床就惦记着，套了袜子就往窗边跑，踮着脚巴望外面有没有日头。
今天终于不下雨了，可是他还不能出去，因为大哥还在给阿诚哥上课。
明台掰着手指头数着：阿诚哥比自己大五岁，为什么也要和自己一样写大字？还要读很多看不懂的书。为什么阿诚哥不去上学呢？
大哥吃晚饭的时候同大姐说，阿诚虽然开蒙晚，但是聪明又肯学，迟早要超过明台的。
他不在乎阿诚哥写大字会不会超过他，只想要阿诚哥陪他一起玩。
大姐总是很忙。大哥也是，每天把头发梳得油亮亮的，说要出门参加读书会，与同学约好了的。他们同学聚在一起，穿着一模一样的衬衫，谈些慷慨激昂的话，明台听不懂。
只有阿诚哥是和他一起留在家里的。
阿诚哥总是在干活，不是打水就是擦地。连大姐都说，阿诚啊，你再擦下去，地板都要磨穿了。阿诚哥只是抬头笑一笑，又低下头继续擦了。后来，大姐雇了阿香回来，阿诚哥也被大哥拎去书房写大字了。
家里的挂钟吧嗒吧嗒，明台托着下巴盯着看。
书房的门开了，他听见大哥说：“今天写到这儿，去玩吧。”
阿诚哥走了出来，表情绷得紧紧的，细细的胳膊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墨水。
明台蹬蹬蹬跑了过去，挥动着手里的风筝：“阿诚哥！我们去放风筝吧！”
阿诚看见弟弟，咧嘴笑了，露出两颗新换的虎牙来：“好！”
他们拉着手，一阵风似的往屋外跑。
天气好极了，阿诚拽着风筝线不停地跑。明台拍着手，跳着，喊着：“再高一点！再高一点！”
风筝摇摇晃晃地，越飞越高，越飞越高，看起来就像一只真的老鹰了。明台高兴极了，伸手去捉风筝线：“给我！给我！”
可是线一拿到手里，风筝就没精打采地往下掉，眨眼的功夫，老鹰歪着头挂在了一棵树上。
明台一咧嘴就要哭。
阿诚慌了，挥舞着小拳头跑了过来：“明台，别哭，看我的。”
他跑到树底下开始往上爬，小腿使劲蹬，蹬得满脸都是汗珠子，伸长了胳膊去够，眼看就要够到了，一脚踩空掉了下来，血珠子从膝盖上扑簌簌地往外渗。
明台吓傻了，张着大嘴，连哭都忘记了。他听见阿香慌慌张张跑了过来，喊着：“小少爷！阿诚少爷！”
吃晚饭的时候，大哥发了好大的脾气：“不懂事！一个风筝值几个钱！哪有人金贵！还爬树！”
阿诚哥腿上抹着红药水，耷拉着脑袋听训。
大哥又说：“罚你们两个十天不许放风筝！”
明台终于还是哭了出来。
大姐从楼上下来解围，往明台和阿诚手里一人塞了一个青团：“好了好了，下次不许这样了。”又埋怨大哥道，“小孩子嘛，哪有不淘气的，你这么凶干什么。”
明台低头咬了一口，豆沙馅的，不哭了。
第二天睡醒之后，惩罚变成了写十页大字，风筝还是可以照放的。
只是从树上摘下来的老鹰被刮坏了，飞不起来了。
大哥自己动手，另糊了一只白纸风筝给他们。虽然样子不如老鹰威风，但上面写了四个很漂亮的字，比学校里的先生写得还要好看。
明台和阿诚眼睛都瞪圆了。
明楼把两个小家伙叫到膝边，指着风筝上的字，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们认识：
“大好河山。”
